第二十八章 俗气的唐医生

    广式早茶讲究的就是一个轻惬意，偷浮生。
    菜品倒不一定都是粤菜。
    一叠叠精美的小点很快端上来，美食美器，令人食指大动。
    唐慎骁提起壶，斟了一杯茶递给江橙。
    江橙恍惚只盯他那双漂亮的手，指尖修长，骨节清瘦分明。
    一时失神，等人家在半空举了好一阵，才缓过来。
    “哦，多谢。”
    “这茶配他们家最有名的酥油蟹壳黄，你尝尝。”
    唐慎骁是个很讲生活品质的人。可能日常跟生死打交道的多了，更珍惜生活中一点一滴的小确幸。
    江橙听劝。他安利的，她也不推辞。
    即使自己平时并不太爱吃酥皮的点心。但这一口咬下去，浓郁的都是满满的人间烟火香。
    就是吃相有点——
    这玩意掉渣，噼里啪啦，掉得还不是一般的狼狈。
    江橙不好意思地用手挡着嘴，眉眼弯笑了一下。
    然后发现唐慎骁似乎根本就没在看她，吃饭就是吃饭。
    君子食不言寝不语的条道，放在这个男人身上，仿佛没有更合适了。
    所以唐慎骁不主动说话，江橙也不提。
    就这么认认真真地吃了大约二十分钟，唐慎骁终于放下碗筷。
    “昨天的事，你们回去商量过了么？”
    听他主动开口，江橙才松了气。
    “唐主任，我们又跟资方申请到了三天的时间。我昨晚重新把方案完善了一版，你要不要先过目一下？”
    江橙觉得，之前之所以搞得不尽人意，归根到底还是本末倒置了。
    无论什么样的拍摄脚本，内容展现，得首先拿来给唐慎骁过了目，然后再去商量拍摄的可行性。
    穿插夹带一些爆点，也好操作。
    直接拉过来一群四五六不懂的艺人，在急诊室这种生死存亡的地方，哪怕换个好说话一点的急诊主任——
    到最后，该崩心态还是崩。
    还不如像唐慎骁这样，一开始就把态度放的狠一点。
    然而出乎江橙意料的是，唐慎骁甚至看都不看她的手机屏幕：“我不管你怎么拍。我昨天说的要求，敢情你是一点没往心里去？”
    江橙一愣：“你昨天说的……钱？”
    是，唐慎骁说了一个钱字，之后就因为要抢救那个病危的孕妇而将她抛下了。
    江橙一直以为，他说钱，是在担忧拍摄经费不足。
    以至于很多细节过于儿戏，即没有安全保障，也不利于急诊专业的形象。
    唐慎骁将手指有节奏地敲在餐桌上，江橙的思路微微有些断线，目光忍不住随着他的手动来动去。
    “钱，这个需求还不够明确么？”
    唐慎骁轻咳一声，收回了正在敲击的手。
    江橙肩上微微一凛：“不好意思唐主任，我可能不是太明白，你指的钱，是什么意思？”
    “字面意思。”唐慎骁皱了皱眉。
    他对江橙的印象如是，一个中规中矩的聪明女人。
    如果这点话题都谈不拢，那可真是要怀疑她在装糊涂打太极了。
    “你就是拍个电视剧。租人家的别墅，不用付场地费的么？”
    江橙蓦然大惊：“唐主任，难道项目合同里……没有写明要付场地费的么？”
    这几天鸡同鸭讲，到底是什么环节出了错？
    江橙知道陈宴怀这个项目投资至少有小一个亿了，这还不算后期立项之后的招商和冠名收益。
    “一个月三千六，很不错了，够请整个急诊科同事喝几顿奶茶的。”
    唐慎骁漫不经心地嘲弄着，自顾自又倒上茶。
    江橙觉得脑子有点乱，她直接拿起手机：“抱歉唐主任，你给我几分钟行么？我打个电话回去。”
    “不用打了。”
    唐慎骁添了茶，照例还是第一杯先给江橙递上去。
    真正的绅士，就是举手尽显风度，谈钱六亲不认。
    “陶院长之前已经松了口风。毕竟这项目立意高远，野心颇大。他站在他的高位上，要他的口碑和风评。但我急诊室，要的是真金白银的实惠。”
    江橙顿时明白了。
    原来这件事卡了这么久推行不下去，根本原因不在于谁该听谁的。
    而是指挥的人只要大手摆摆，丰功伟绩信手拈来。可做事的人除了平添辛苦麻烦与风险，真正的好处一点没的？
    唐慎骁表示，他急诊室一亩三分地，三个手术室，七个医生，十三个护士。
    平均每个人一周工作时间超过80个小时，人均休息空间不足0．7平方米。
    夜班护工待遇低，人员变动大。急诊床位稀缺，经常连轮椅都保证不了人手一架。
    他一个急诊科的主任，自己的休息室里都恨不能按个上下大通铺来接待病人。
    “现在你们跟我说，要我们配合一群208万们拍综艺，传递人间有爱的正能量，还是以无偿公益为标准？江记者，我知道你开录音了，请问我能说脏话么？”
    唐慎骁的语速又沉又缓，但掷地有声，压迫十足。
    江橙听清了每个字，只觉得自己像是马上就要被按进水里窒息了一样。
    “唐主任，真抱歉我之前没有想过这个问题……”
    而且她的确是刚回的台里，凭空接了这个任务，也没有人跟她对过特别严谨的细节。
    即使是顾琳琳那边，也没听她提及唐慎骁所诉求的场地报酬问题啊。
    唐慎骁端起茶，不慌不忙地呷了一口：“急诊室后面有个杂物间，八十多平米，已经废弃很久了。我月月申请，月月不见拨款。这里装修出来，至少能多二十个床位。”
    “目前急诊室最大的困难还是严重的人手不足。不在编制的护工报酬低，责任大，综合素质差。培训的经费每年提，每年也不见踪影。”
    “担架，轮床，轮椅，凑一堆找不出几个不摇晃，不缺轱辘的。更别提呼吸机，除颤仪这些救命的一线设备。”
    “艺人要进场，直面生死淋漓，可没有给你们作秀的时间，更不允许任何失误和意外。一对一的配置，是绝对必要的。大批附加到医护人员身上的多余工作量，加班费都不是真金白银么？”
    不紧不慢地一顿输出过后，唐慎骁站起身，挥挥手叫服务生来买单。
    “所以江记者，你最好回去弄弄清楚。资方给了小一个亿，分明不是缺钱的金主。怎么一层层归递到一线来，就变成了为爱发电？这里面，是谁在高风亮节？谁又在中饱私囊？”
    唐慎骁表示，他要求的不高。
    半年拍摄期，三百五十万的场地费，精准投到云江医院的急诊科做基建改善和人事福利。
    否则，是谁说谈钱俗的，让他回家自焚烧舍利子去！